时间: 2024-09-29 04:22:13 | 作者: 轻型货架
2001年12月28日下午5时48分,正在值班的浏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宋剑明接到该市镇头镇派出所所长熊文平的电线分左右,镇头镇金胜村村民张林发现同村村民张树槐家中发生人命案。
张林和张树槐两家住得非常近,张林每日到自己的责任地里去除草送肥什么的总要从张树槐家的门前走过。那天张林总觉得有什么样的事情不对头,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张林从张树槐家的门前来来去去都走过好几趟了,就没看见张树槐家里的人露过一次面。
当张林下午从地里收工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张树槐一家仍然是门扉紧闭。这时候张林才发现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了。
张树槐家的大门是链子锁锁着的铝合金拉闸门,张林使劲拉开拉闸门,链子锁留出的空隙刚好让张林钻进去。
钻门的时候,张林的口里仍在交替叫着“张树槐”,但没有回音。张林就这样边叫着边往屋里走。在厅屋的东侧,张林发现了一间卧室,推开虚掩着的门,一抬眼,张林发现张树槐的父亲躺在床上,整个露出被子外的头部已是皮骨翻烂、血肉模糊,显然已死去多时。卧室内床上、地上、墙上血迹斑斑。
张林吓得立刻就往门外奔,跑到村委会报了警。接到报案后,浏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镇头镇派出所民警迅速赶到现场。经初步勘查,张树槐一家六口全部是被残杀致死。
浏阳市镇头镇地处浏阳市、长沙县、平江县三个行政区域的交叉地,地理方位相对较为偏僻。案发现场张树槐家位于浏阳市镇头镇金胜村蔡家组镇柏公路(镇头镇至浏阳柏家山)南侧。张树槐家是一栋包括地下室在内共三层的红砖楼房,屋后是由高达两米二的围墙围成的院子。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是翻过围墙从后门进入室内,变成泯灭了人性的野兽,,就连已长时间重病不起的张树槐的老父亲都不曾放过,被杀害在一楼北侧房内床上。
当日来走亲戚的张树槐的姨妈死在一楼的楼梯间平台上。据这位老太太的子女讲,老太太本是27日来张树槐家看望一下张树槐重病的父亲,也即来探视一下自己卧病在床的姐夫的。让老太太和她的家人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老太太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张树槐的母亲死在二楼客厅内。张树槐年仅15岁的侄女死在二楼西侧客房床边。这个女孩子刚住进张树槐家不久,她是当地镇头中学的一名初三学生,由于进入初三即将面临中考,便住进了离学校相对较近的伯父家里,不想在此遇难。张树槐妻子死在二楼东主卧室内门旁边,户主张树槐死在离妻子不远的室内床边。
浏阳镇头镇“12·28”血案猝发,社会影响极大,这是浏阳市自建国以来罕有的刑事大案。面对血案,长沙警方立即成立专案组,长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行动技术支队,浏阳市公安局及长沙县公安局各派出所精干力量组成160多人的专案组,全力以赴开展专案侦查工作。
黄援农和陈米云率领的重案大队民警担当侦缉主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在长沙公安机关的编制序列里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重案大队。现场勘查和调查访问初步结束后,专案指挥部连夜召开了案情碰头会。据现场物证,技术人员经分析认为:发案时间是12月28日凌晨1时至4时,并判断现场作案人数为两人,身高均在一米七三米以上,其中矮者身高判定为一米七四,高者判定为一米八。更重要的一点是,细心的技术人员在满地血污中发现了除现场六名死难者之外的第七者的血迹,这说明凶杀案发生时,被害人中有人与杀人恶魔进行过殊死搏斗,且凶手中的一个受了伤。
第七者血迹很快被技术员们从满地血污中分离出来,行凶者在凶杀现场的行动轨迹也立刻明明白白地显示出来 。两名凶手是从二楼开始发难的 , 接着再杀奔一楼 。最先遇害的是户主张树槐 。作案后受伤的凶手有一个向屋后水井运动的痕迹 。现场民警立即架起抽水机迅速抽干了井水 , 在井底发现了一把新菜刀 。这把新菜刀并不是凶杀现场出现的凶器 , 因为在所有死难者身上都没有找 到与这把菜刀锋刃相吻合的砍 削 创口 , 然而它却莫名其妙地躺在井底 , 它和井外的凶手伤口流下的血滴是否会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 这把菜刀成了悬在民警们心头的第一个大问号。
这宗血案是报复性质的还是谋财性质的? 侦查人员结合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对案件的定性又产生了第二个更大的问号 。大家的心里也都清楚 , 这一个大问号若无法及时和准确地被破解, 专案侦查工作就无法迈出下一步 。这种关键的时刻 , 是来不得一丝半点的客气和虚套的 , 因此在指挥部灯火通 明的会议室里大家谁都不让谁, 争得不可开交 。主张定性为报复的民警们认为 , 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 , 充满仇恨 , 特别是针对张树槐夫妻 , 二人受袭的部位都在颈部等致命部位 , 砍创伤多达70多刀, 且被害人家中的手机 、金器等财物并未被掳走。
而主张谋财性质的民警们则认为 , 被害人遇害过程中 , 凶手是见一个杀一个 , 而在报复性杀人案中常有的凶手先控制被害人 , 防止被害人惊醒后逃跑 的犯罪心理和作案准备在此案中并没有正真获得充分 的体现 , 这就说明凶手是情急杀人 , 且现场也出现了明显的盗窃案痕迹 , 手机、金器未被掳走 , 只说明凶手未找到它们而已 。这一点似乎也更能说明 , 杀人并不是作案者入室前的本意, 但恐惧感和惊慌感使他们先自乱了阵脚,根本未来得及掳掠室内的所有财物就仓皇出逃。
黄援农站起来示意会议主持人 , 他给血案的定性是: 报复杀人。在稍早于黄援农亮底牌的时候 , 陈米云被会议主持人点名 , 也亮了自己的底牌, 同样是报复杀人。会场里争论的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 但在有一点上 , 争论的双方却出现了惊人的统一, 那就是, 无论是报复还是谋财 , 两名歹徒的首要作案目标都是张树槐夫妻 , 而且依据现场呈现出的情况去看 , 作案人是对张树槐家相当熟悉的人。
张树槐家的住宅是一栋楼房 。农村里这样的自建楼房往往与统一规划的住宅楼有很大的区别。自建楼房里因为主人的喜好不同或者说生活劳作的实际需要不同 , 常常会增加或另辟许多的建筑内容。然而凶手入室后在黑暗里穿厅过屋、转楼梯, 其间还有几次拨开插销的开门关门,最后准确无误地直奔张树槐夫妻的卧房。这都说明作案人对张树槐一家人的起居布局是很熟悉的。指挥部领导经研讨后决定先绕开案件定性这一关, 全面调查张树槐夫妻的社会交往情况 , 因为所有的专家在一点上是认同的 , 那就是杀人者中的一人或者说两人与被杀者中的一人或者说几人生前是有过交往 , 在此基础上甚至还可以向前稍稍推进作出一个判断, 那就是: 这种交往还不算浅 。
专案组民警依据专案指挥部制定的侦破方案 , 首先对张树槐本人的“三友”即亲友、朋友、工友进行详情调查,调查初始集中起来的情况就让民警们大大地吃了一惊。案发当晚即28日晚,专案指挥部的调查访问还仅是全村子即镇头镇金胜村走了一遭。呈现出来的涉案对象就已经是不计其数。在村子里,宣称要杀死张树槐的人,就有七八个之多。而暗地里要取张树槐性命的人更是难以计数。更令民警吃惊的是,即使发生了如此血案,即使是面对民警们的再三询问,村里面还是有人毫无怜悯之心当着民警们的面说:“张树槐没死在自己手里,实在是可惜了。
张树槐死时39岁,正值壮年,在村子里的人缘非常不好。村里的人背地里依他的名字谐音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张数坏。
山村里村民之间引起争吵和纠纷的事由有很多。而且山村里也有一条铁律,那就是“死人为大”。不管之前有多大仇怨,只要是在村子里住着,都得登门吊唁,或者协办丧事,让死者尽早入土为安。谁要是在这样一个时间段还要和这个死了的人计较什么,不仅其本人,甚至连同其家属、子女都要受到整个村人的指责。这就是下村调查的民警对访问的结果大吃一惊的原因,因为民警们很熟悉当地的风俗。
张树槐惨遭杀害,却仍然不能依照当地的风俗得到村民的原谅,这是他为人处事极不成功的一面:一个人之所以形成这样的结局,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方面:一是这个人犯了众怒,使他成了众矢之的,山村里代代相传的铁律才会失效;二是这个人可能是那种具有霸王性格的人,他伤害的人多不说,而且发生的频率也很高,以致前一次的仇怨还未被时间淡漠乃至消弥,紧接着的后一次又覆盖上了新的仇怨,造成了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恶果。
张树槐虽身为一个僻远山村的农民,但他的胆量和劲头要比一般村民强得多。这么多年来他就一直在做金矿的淘金老板。张树槐做淘金老板的实际情形是这样的:首先投资七八万元钱定制一条淘金船,再雇人开着大卡车拖着这条淘金船,远走甘肃、新疆等地有金矿的地方,从别的更大的金矿承包者手里盘下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坑洞子,雇人淘金。为到达淘金地,光这一路的运费都要超过上万元。像张树槐这样的淘金老板,在浏阳市总共有十几名,他们大概拥有四十余条淘金船。
相比于其他人,张树槐只有一条淘金船,显得本小力单。这就使得张树槐常常不得不借资经营,而这种几乎成为习惯了的小打小闹的借资行为也始终让他无力扩大经营规模。利润有限当然还款乏力。还款乏力在债主们的眼里就是借钱不还,就是赖账,这也让他在他那个同在异乡异地谋生活的家乡人的圈子里信誉尽失。他也经常因为借钱还钱的事与人争斗不休。村子里几乎所有被民警调查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一件事。
镇头镇金胜村村民梁某,曾被张树槐雇佣到甘肃等地掏金。本是同村村民,又成了主雇关系,一开始梁并未对这种改变了的身份后面隐藏的真实内容做一些心理上的准备,他总认定一条,不管张树槐如何与人合不来,但自己作为一个自祖辈起就住在一起的乡邻,他总想着张树槐不至于做得太出格。梁随着张树槐到了甘肃阿克塞县洪都金矿。只有到了目的地后,梁才真正知道事情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张并没有因梁是他的同村人就对他另眼看待,梁在坑洞子里所要承担的体力活与同被雇佣的其他省的淘金工相比,没有丝毫的区别。每天要劳作十二到十四个小时,肚子吃饱在这里更是成了一种奢望,天天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梁某唯一受到“眷顾”的,就是张树槐的妻子隔三差五地要梁做饭。
梁因为是张树槐的同村人,做出的饭菜口味是相同的。梁开始一直强迫自己隐忍着,但当后来这种“眷顾”慢慢的变多时,梁决意选择拒绝。那是一个寒冷的傍晚,已经在坑洞子里熬了十多个小时的梁,实在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踱进工棚,可还没落座,张妻就进来了,指令他去做晚饭。梁一语不发,默默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么一个摇头动作,一下就捅了马蜂窝。张妻暴跳如雷,跑进灶间操起一柄锅铲对着梁的脑袋就是一下。梁顿时血流满面。听到动静的张树槐也赶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挥拳就打。夫妻俩把梁打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淘金地周围多少里地都是没有医院的,要看只得到县城。
梁找张要工钱去医院,张分文不给。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要坐车就不能疗伤,要疗伤就不能坐车,逼得无法可想的梁只好一段接一段哀求别人搭顺路车到了县城。
在医院里医生给梁做了简单的包扎,梁就已经一文不名了。他一路乞讨才回到家中,梁某回家后,曾当着许多人的面发下毒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取张树愧夫妻的命。
血案发生后,梁是第一个浮现在警方侦缉视线里的嫌疑对象。专案组经过多方调查,最终消除了梁的作案嫌疑,后经过民警的耐心说服教育,梁为专案调查工作给予了很大帮助。和梁一样,在张树槐处有过同样或者类似经历的人并不在少数。仅就基于上述这样一种情况,无论要调查张树槐哪一方面的社会活动情况,都意味着将是一桩浩大的工程。
160人的专案队伍,20多个侦查小组夜以继日地走访和排查,在仅仅一周的时间内先后否定线多人。仅长沙市市区、四县(市)及临江、澄陵等十多个县市排查出来的手部受伤的对象就有60多人。专案指挥部发出指令,开辟侦缉工作的第二战场,依据张树槐生前的活动行止范围,向省外预定的方位辐射延伸。
2002年1月5日,黄援农带着几名助手远征甘肃、新疆。黄援农此行的目的,就是调查张树槐在甘肃等地金矿当淘金老板时的社会活动情况。而在黄援农的工作簿上,有一个早已确定的此行必须查清楚的对象,他是专案组在现场周围村民调查中浮现出来的。
此人进过张树槐家的门,而且熟悉张树槐一家人的起居布局,因为他在张家长住过一个多月。这个对象的线索是张树槐一位邻居无意中说出来的。民警在调查这位邻居时,邻居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张家前一段时间曾来过一个外地的本家亲戚,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幸好走了,如果不走的话,可能这次劫难就不是只死六人,而是要死七人。
话刚说完,这位邻居自觉失言,马上又把自己刚出口的话否掉了。她说,错了,错了,应该是这个亲戚不走就好了。那个伢子长得蛮敦实的,打起架来对付一两个人肯定没问题,只要他出手相帮,那晚张家六口也不会那样容易被人全杀光。民警立即揪着这句话的尾巴往深里追。可惜的是,这位邻居就这个张家的外地本家亲戚再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民警就这个对象去调查村里的其他村民,得到的情况也大致差不多。
综合起来说,这个人20多岁的样子,皮肤比较黑,经常到村里的小卖部买烟,因为说话“总喜欢卷起舌头”,村里的孩子们总喜欢学他说话。他也不大恼,只是对他们笑笑。有时候就装着没听见,低着头就走过去了,任孩子们在他的身后起劲地重复他买烟时说的几句话,“这烟多少钱一包”什么的。
曾有一次小卖部里有村民在歇脚,就有人问他“贵姓”,他说姓张,拿了烟低着头就走了。后来有人看见他跟着张树槐在责任地里干农活,村民们就推断,他是张家的本家亲戚。又因为他讲着一口难懂的外地话,因此村民们又进一步推断,他是张家来自外地的本家亲戚。村民们还依照本地人命名的习惯,叫他“张伢子”。
在小卖部女主人手中的买卖流水单上,很多页上就记着:“某月某日,张伢子,烟一包。”据村民们回忆,“张伢子”是2001年1月初来到张树槐家的,住了一个多月,从此再也没有看见过。其实民警们手中原本还有一条标准可资调查,那就是村民口中的“张家本家亲戚”的身高,无奈从村民们口中实在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好作罢。在推测这个“张伢子”的来源及去向的时候,黄援农和陈米云叫民警找来全村的小孩,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张伢子”所说过的话。
根据孩子们的模仿口音录音,黄援农大概能判断,“张伢子”操西北口音。再联想到张树槐一直在甘肃淘金,从而进一步推测,这个村民们口中出现的“张家本家亲戚”,会不会就是张树槐在淘金地结识的熟人呢?
2002年1月7日,黄援农一行终于到了目的地:甘肃省阿克塞县洪都金矿。幸好有知情人梁某带路。在洪都金矿,有很多的人认识张树槐。待黄援农等人把浏阳市镇头镇金胜村调查到的关于“张伢子”的体貌特征一说,发现有更多的人认识“张伢子”。
浏阳村民口中的“张伢子”,在洪都金矿的淘金人口中,是一个替别人放羊的牧羊人。黄援农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雇用“张伢子”放羊的主人:徐某。徐某是阿克塞县洪都金矿附近的哈尔腾村的村民,因为家中蓄养的牲畜多,他常年都雇用一到两人替自己放羊。“张伢子”是他曾经雇用的多个羊馆儿中的一个。据徐介绍,“张伢子”真名叫张治海或张致海。老家并不在阿克塞县,而是在东去70余公里地的甘肃省中部的武威市。此人是一个孤儿,十一二岁时死了父亲,随后母亲远走他乡改嫁。徐某的哥哥是张治海的姑父,与张治海住一个村子。1994年3月,徐某到哥哥家探亲时,听从哥哥的建议,将张治海带回家里,给自己放羊。当时张治海年仅十六七岁。
至1995年7月20日,阿克塞县境内遭遇历史罕见雪灾,张治海和另一个同样是徐某雇用的羊倌蔺某放养的羊群一夜间冻死六十多只,张见脱不了干系,便独自一人下山不辞而别。后来才知他投奔了他在新疆工作的叔叔,并在叔叔的帮助下参军入伍。
2000年8月,已经退伍复员的张治海又回到了徐某所在的哈尔腾村,开始是在当地一个基建工地打工,因包工头无法兑现给他工钱,张便推走该包工头的一辆自行车抵付自己的工钱。至黄援农上门调查当日,这辆自行车仍然靠在徐某家的墙边。从2000年9月13日开始,张治海又重新拿起牧羊鞭,为徐某放羊。一年多后,也就是2000年11月7日,张治海突然从牧场下山到徐家辞工。
9日上午9时,张治海与徐某结清全部的放羊佣金后,离开了徐家。他告诉徐某说是回家,至于是回武威市的老家还是回新疆叔叔家,张治海没说,徐某也不便问。自此后一直不知其下落。算算时间,张治海离开徐某家的日期,正好与他到浏阳镇头镇张树槐家的时间吻合。可以推断的是,张治海向徐某撒了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几千公里之外的湖南浏阳。为了获得关于张治海的更多情况,黄援农决定连夜赶往甘肃省武威市,即张治海的老家。从阿克塞县到武威市,其间的距离是700多公里。黄援农和助手租下一辆当地人开的“奥拓”车,几个人满满当当塞在一台车里,乘着夜色往前奔。
在武威市一个叫陈家沟的地方,黄援农等人终于找到了张治海的母亲。她告诉警方,自张治海离开村子外出给别人放羊后,这位母亲就再也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一面。张治海的母亲后来听说张治海被他的叔叔送去参军,曾托人写信去问询过其叔叔,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始终未曾收到回信。黄援农等几人后又找到张治海的二姐家,但姐弟间同样是多年未通音信,并没有正真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况。武威市陈家沟之行,黄援农唯一的收获就是得到了张治海在新疆的叔叔家的具体地址:新疆阿勒泰市富蕴县县城。
黄援农带着刑警刘重、严刚从甘肃西进新疆,赶到富蕴县,第一次与张治海的叔叔见面,并不是很顺利。自己的侄子涉嫌凶杀血案让自己接受警方的调查,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件让人窝心的事。因此,当张治海的叔叔第一次和长沙警方接触的时候,他更多的是选择了沉默。黄援农紧紧抓住张治海的叔叔是一个退休的公务员这一点向他和他的一家人晓以大义。张治海的叔叔思想慢慢有了一些松动,告诉黄援农,他也不知道他这个侄子在哪里,又在干着什么。
当初张治海替别人放羊,羊冻死并不只是张治海的责任,但他却不干了,并跑到了新疆寻找自我,恳求自己为其找事做。当时张治海的叔叔还未退休,还有一些社会关系可资利用,就四处为他谋事,可惜张治海文化水平太低,又无技无能,实在是无处安置。张治海的叔叔就想办法为张治海买了一个城镇户口。办理户口过程中一来二去地出现了一些差错,因此有了两张身份证,两张身份证的内容有一些出入。一张是叫张治海,汉族,1978年6月1日生,初中文化,住新疆阿勒泰市富蕴县库额尔齐斯镇;另一张是张致海,汉族,1977年6月6日生,小学文化,住甘肃省武威市洪祥乡。
办好户口后,张治海的叔叔就动员张治海应征参军,看能不能在部队里学上一门技术以作日后立身之本。1996年12月,张治海通过层层检验,终于入伍成为乌鲁木齐某工兵部队的一名士兵。在部队,张治海还是因为文化水平太低极大程度地制约了他的发展,结果并没有如他叔叔为他所盘算的那样学上一门技术。时间一晃到了1998年12月,张治海兵役期满,复员回到叔叔家。张治海的叔叔为他在富蕴县县城一个水泥预制件厂找到了一份活儿,张治海在这里干到了2000年8月份。也许是这份活儿太累吃不消,张治海于当月辞工,并向其叔叔一家告别,回到了甘肃。自此以后,叔叔一家再也未和张治海谋面。
黄援农知道,张治海接下来的行踪正好由甘肃省阿克塞县雇用张治海牧羊的徐某的叙述接上。张治海的叔叔还告诉黄援农一件事,就在黄援农一行到家里来的前几天,即1月5日,张治海曾给他来过一个电话,就说了一句话,说他人现在在重庆,但他在湖南时被人骗了。张治海的叔叔一听火冒三丈,就呵斥了他一句:你的人怎么没被骗走呢?再一听,电话那头的张治海已经撂话筒了。
张治海的叔叔发火是有原因的。就在张治海复员后没多久,他听信别人的劝说,曾加入一个传销组织,一点积蓄被人掳得干干净净。在张治海的叔叔家,黄援农得到了张治海两个身份证的复印件,同时还得到了一张张治海的一寸免冠照片。专案调查已经确知张治海到过湖南浏阳张树槐家里,现在又得知,张治海在离开张家后,又告知家里人他被湖南人骗了。张治海和张树槐之间肯定有不为外人所详知的因缘。
黄援农把调查张治海的最后一站设在张治海曾经服兵役的部队驻地。在这里,黄援农了解到,张治海在部队期间,算得上是一个能吃苦的士兵,这一点给部队领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由于他本人性格孤僻内向,与战友们的关系处得并不好。对于张治海的为人,只觉得他因为性格内向,话语不多,脾性可能有些急躁,是那种典型的“对他好他可以为人卖命,对他坏他可以与人拼命”的人。
在部队时张治海曾因患左脚静脉曲张而动过一次手术。黄援农立即到这所部队医院调出了这次手术的有关记录材料,获知张治海的血型为O型。黄援农率领的甘肃、新疆调查组不断地和专案指挥部进行情况反馈和综合,黄援农把调查到的所有情况、材料以及照片、身份证复印件、血型资料等资料送达指挥部。就在黄援农把张治海的血型资料传回指挥部的那一刻,指挥部值班室响起一阵惊呼,因为现场勘验的作案者遗留血迹的血型正是O型。
2002年1月10日清晨,仍躺在新疆阿勒泰市富落县一个小旅馆里睡觉的黄援农被手机铃声惊醒,打开手机他听到陈米云兴奋的大叫:“确定了!是他!”“确定了!是他!”案发十二天后,浏阳“12·28”六命血案的第一名凶手被彻底确定:张治海。
就在血案发生的当天,技侦人员进入现场的第一时间,在张树槐侄女的卧室里,技术人员就收集到了十多个烟蒂。检测结果出来了,送检烟蒂标本与先前的血案现场滴落血迹的DNA一模一样。针对村子里小卖部的补充调查也已结束,村民口中的“张伢子”住在张树槐家的一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要到小卖部买烟,小卖部货架上的烟的品种并不多,他总是固定地选择价格相对低廉的湖南常德卷烟厂生产的“金芙蓉”,而在那个装过八宝粥的空罐子里,十几个烟蒂全都是“金芙蓉”烟蒂。专案组将案情上报公安部,张治海被定为B级督捕逃犯上网通缉。
要探知张治海的行踪,可利用的信息和情况一无所有,唯一可信的,就是1月5日张治海打回其叔叔家的那个电话。黄援农和两名刑等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在阿勒泰市有关部门的帮助下,展开调查,很快发现张治海对自己的叔叔也说了谎。他对他叔叔,说他在重庆,但他根本不在重庆,而是在广东省佛山市。
根据获取的线索,专案民警立即赶往佛山市,可惜仅仅差了一步——就在民警到达佛山的前两天,即2002年1月10日,张治海再次从佛山市出逃,不知所踪。
2002年7月27日,民警们在一次例行的固定调查点回访工作中,再次与佛山市张治海曾打过工的废品店老板见面。交谈中,该老板无意中谈到了一个此前与民警多次谈话都忘记谈到的细节,老板说有一次张治海曾向他谈到珠海,这是不是能推断张有可能离开废品店又前往珠海打工呢?或者说张治海与珠海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民警们立即赶往珠海市,在市公安局治安情报信息微机管理系统中一查,张治海的名字赫然在目——张治海曾于2001年12月21日,即案发前一个星期到过珠海,住在珠海市一个名叫“长运”的招待所,与他同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姜德伟的辽宁籍男子。此后的几天,张与姜在珠海市的食、宿等情况在微机里都记载得清清楚楚。长沙专案民警不禁对珠海同行们扎实的刑侦基础管理工作拍案叫绝。
经过查证,与张治海同在珠海食宿的姜德伟,就是浏阳六命血案的另一个嫌疑犯。姜德伟,36岁,吉林人,曾因盗窃被当地公安机关判处劳教两次。一次是盗牛,得赃款80元,一次是盗一辆轻型摩托车,得赃款10元。远赴吉林的专案民警听到当地人对他的评价是:说憨不憨,说奸不奸,一喊就上的二百五。
凶手确定了。根据已有的情况分析,专案民警的追捕也慢慢变得接近张治海。2002年8月5日晚上,张治海外逃八个多月后,给他的叔叔打了一个电话,他这一次没有撒谎,他说他在广东省东莞市打工。张的叔叔立即向警方举报了其侄的行踪。2002年8月6日,黄援农带领重案大队民警先期赶往东莞。8月7日下午,正在东莞市一家名叫“巨千”的家具厂里埋头干活的张治海被一声断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落入了法网。案情遂告大白。
张治海从部队复员后,又回到了甘肃原籍,无技无艺,只好又给阿克塞县的徐某牧羊糊口。当地替人放羊的规则很奇特,主人交给牧羊人一群羊,牧羊人将羊赶上山后就终年不下山,人、羊吃住都在山上,睡山洞,日子苦涩无边。主人不付工钱,但允许牧羊人一周消费一只羊,是吃是卖悉听尊便。年尾剩下的群羊就全都是主人的。附近很多金矿的人为改善伙食隔三差五经常向张治海买羊吃,张树槐也正是由此认识张治海的。2002年1月9日,张治海向徐某辞工,说是张树槐力邀他去浏阳做工。张树槐几次亲口承诺,要帮他在当地说合一个本地姑娘,让他当入赘女婿。这一点对于张治海来说,是最具诱惑力的。
当地一进入十月份,金矿就因为冰冻无法开工,张树槐和他雇用的一些本地淘金工回到了浏阳。而张树槐前脚刚走,张治海后脚就按着张树槐留给他的地址和手机号赶到了浏阳,住进了张树槐的家里。
张治海自己在讯问室里对这一点的解释是,张树槐靠甜言蜜语和他搞好关系后,好买到便宜的羊肉吃。事实上,张树槐确实从张治海那里买到了比之别人便宜得多的羊肉,到后来,张治海几乎是分文不收。一段时间里,张治海真把张树槐看成了自己的贵人,对他深信不疑。但当他满心欢喜地来到浏阳时,他很快失望了。他尽心尽力地为张家干农话,张家却并不欢迎更不领情,而张树槐许诺的为他找工作、找媳妇成家的事情,也是子虚乌有。张治海感到自己受了骗。住了一个多月后,张治海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也即将告罄,再不走就会无处存身。最后一次和张树槐摊牌,张树槐仍对自己的许诺成空没有丝毫的愧意。张治海当即负气而走。
离开了浏阳的张治海无处可去,只好信马由缰,从长沙乘火车到了上海。在上海一个小弄堂里,他认识了流窜到此处的姜德伟。姜德伟听了张治海的遭遇后,这个曾有过“二进宫”经历的惯犯撺掇张治海不能轻易放过张树槐。
随后两人又一起到了珠海。姜一路上都在给张治海扇风点火,使张治海终下了决心。
2001年12月27日夜,两个魔头悄悄潜回浏阳镇头镇,伏在张家的后山上,至凌晨1时许,从后门摸进张家,直奔二楼张树槐的卧室。张树槐惊醒后与张、姜二人有过短时间的搏斗。姜德伟举起入室前就准备好的新菜刀向张树槐砍去,没想到被张树槐坐在床上一扬手夺过去了。张树槐挥起夺过的菜刀,将扑上前来的张治海左手掌砍伤。姜德伟一看阵势不对,扭头转身顺原路跑回楼下,提起张树槐家的两把菜刀,又跑上楼,递给张治海一把,共同对付张树槐。张树槐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第一个惨死刀下,但张树槐的殊死搏斗也使张治海手掌受到重创,血流不止。作案后张治海跑到井口处用水冲洗一下伤口,原因是心慌力乏的原因,他怎么也提不上水,只好把带来的预做凶器的新菜刀往井里一扔与姜德伟仓皇出逃。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现场勘查时,从井底捞出的这把新菜刀始终没有办法在六名被害者尸体上找到与其相对应的砍削创口的原因,因为它唯一留下的一处创口,在杀人凶手的手掌上,并随着杀人者亡命天涯。
张治海杀人纯粹是出于报复,而姜德伟敢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犯下滔天命案,他绝不是出于所谓的帮张治海“出一口气”的义愤,而是当他听说张树槐是一个常年淘金的老板时,想要借事掳一笔财,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张树槐虽然淘金,但并没有积下多少钱财,这一点张治海是清楚的,他也曾对姜德伟这么说过,但姜不相信。作案后,姜德伟还不忘披走了张树槐的一件皮衣、一条裤子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这也就是为什么专家针对现场情况,对命案到底如何定性争论不休的原因。这个争论直到张治海落网才水落石出,这宗命案兼有报复和图财双重性质,但主体性质是报复性杀人案。
张树槐是这宗血案的受害者,但他对张治海许诺的那些话,被证明仅仅是为了买几斤便宜的羊肉,而向一个素昧平生的牧羊人扎起的纸幌子。正是这些纸幌子,成了他引狼入室的路标,给他和他的全家招来了灭门之灾 。
张治海是一个苦出身,曾经有过几次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却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这些机会都像泥鳅一样地滑走了。他第一次受骗,加入传销组织,梦想一夜暴富,结果是血本无归。他第二次受骗,除了上一次受骗时有的追求物欲的成分外,还多了一层追求的成分,为此作出了一个即使用膝盖思考的人也不会作出的决定:让一个从自己的手头买过几次羊肉、说过几句搭口话的人承包自己的下半生。这一次因为他的欲念更沉,因此也就被骗得更惨,也断送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至于姜德伟,更毋庸说了,他是冲着淘金老板去的,指望着能干一票大的,干的结果是让他自己成了一个“见光死”的人:几条人命背在身上,他能见得了光?
现场勘查中,技术员预见的矮个凶手,即张治海身高1.74米,张治海实际身高1.75米,误差为1厘米。姜德伟的预见身高为1.80米,依其以往的收监记录核实,其实际身高1.80米,毫厘不差。
2002年11月中旬,紧咬着线索追缉姜德伟的民警进入广西北海地界,经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得知,就在长沙专案民警到此地前半个月,在北海的一个建筑施工工地,一群建筑工人追打一个盗窃建筑材料的盗贼,盗贼无处藏身,被迫跳进一条河,后溺毙。此事一直被隐匿未报。派出所民警得知情况后做出详细的调查,才知溺毙者尸体已被火化。在此人留下的一个破旧的行李包中,有一些简单的衣物行李。
行李中有一张身份证,民警们一看就知道被用来插过门开过锁,两面的塑封已裂开,其图像、地址及证号均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只有名字是清晰的:姜德伟。2003年1月23日,张治海经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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